這間牢房外有一個曬臺，站在其下，太陽正午的時候能灑進來一縷陽光，也能從此地俯瞰整座山腹的囚牢，總體來說，關押的犯人不多，大多數牢房都空著，但有人的往往就擠得滿滿的，還有的牢房裏躺著無人收屍的骷髏，慘白慘白的有，黑黝黝的也有。

雨來正看得發呆，身後的牢房裏傳來蒼老的說話聲：“你來了——”

嗓音嘶啞難聽，仿佛鐵鏈生銹摩擦金屬的動靜，雨來扭過頭，看到一張蒼老地像千年老樹皮的臉，須發蓬亂，白蒼蒼的不知道多大年紀，目測在七八十歲，更老也有可能。

沒等雨來開口，隔壁一間牢房裏的凡人突然撲到囚欄上，伸出僵屍般的手臂抓向雨來，嘴裏發出嗬嗬的嘶啞聲，居然是個啞巴？

再仔細看才發現不是，此人嘴裏空蕩蕩的沒有舌頭，臉上也被劃的亂七八糟，身上空蕩蕩的苧麻袍爛成一縷縷，胸前的兩坨上也有碗口大的疤瘌，雨來一瞬間有了想法：莫非是個女人？

他立即看向對方的喉結，非常平滑，再看她伸出來的手掌，雖然骷髏一樣卻看得出骨形不錯，連同臉盤和身段一起看，說不定被關進來之前，還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。

此人身為女子，能被關到神殿囚牢最頂層，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身份？

之前那道難聽嗓音幫他解了惑，“少年人，不必驚訝，她是這座城池曾經的主人……”

赤焰人到來，奪走了屬於她的一切。

雨來看向女子眉心，確定是赤焰圖騰，不是蠻民，同一簇神火照耀下，它的子民也並非團結沒有爭端，各大勢力之間，同一勢力不同的派系之間，爭鬥在所難免。

落敗的一方如眼前的女子，就會遭到殘酷對待，割舌毀容，投進監獄，用不見天日，似乎還要特意折磨她，在她眼前三尺處投射一道陽光，看得到卻永遠曬不到。

“老頭，你是赤焰人，還是蠻民？”雨來沒工夫跟對方玩心眼，對老得臉皮皺成核桃的老家夥，他一向敬而遠之，免得被坑死了還不知道怎麽回事。

“嘖嘖，少年人真沒禮貌，我叫穆，是巫蠻的大巫，你可以叫我一聲穆巫，聽說你用咒術咒敗了赤焰人的白袍祭司，很好奇，請你過來聊聊。”

雨來斷然否認：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，什麽白袍祭司，什麽咒術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雨蠻族人，還是跟部落走散了的那一種，我不懂咒術。”

“嘖嘖，少年人，別那麽急著否認嘛，你頭頂的黑月之光都開始搖晃了……好濃郁的黑月之光，很多人都沒有見到過了……說說看，你是怎麽收集到這麽充沛的黑月之光？我發現的光芒中還有金點，這必須要在星月同時出現的時辰收集，不知道多少萬年才能積攢這麽多，我活了一百二十歲，神魂之中也只有三點……”

這老神棍神神叨叨，盯著雨來像看什麽瀕臨滅絕的保護動物，雨來被他看得頭皮發麻，知道碰到行家了，對方絕不是信口雌黃，也不是瞎蒙咋他。

他轉身想走，黑袍人死死堵住了下去的臺階，雨來氣惱地扭過頭，恰好看到隔壁關押前美女城主的牢房中，幾只鼴鼠從她腳下穿過，囂張地仿佛眼前沒有活人。

他忍住膈應多看了幾眼，發現了異常，這間牢房的門是被焊死的，柵欄之間縫隙小的可憐，不像是能遞進去食物的，他擡頭看向穆巫：“有人給你們送飯吃嗎？”

“少年人，看來你對赤焰人的品德還不夠了解，誰會來跟我這種老怪物送飯吃？他們怕我怕得不得了，人人都怕被我咒死了，連那個找你麻煩的大祭司來過一次之後，也嚇得再不露面了，那就是個膽小鬼，白白活了一大把年紀，難怪連一個後起之秀都鬥不過……”

雨來怕極了他的嘮叨，直接問他重點：“沒有人送飯，你和隔壁的鄰居吃什麽？怎麽活下來？”

“少年人，你太年輕了，不知道蠻民生命力的堅韌，只要是住進這裏的人，就沒有誰能活著走出去的，渴了就舔山壁上滲出來的清水，啃青苔，吃蛇鼠蟲子……這裏還時不時會從屍骨上開出靈花靈草，可以治病，還有熱乎乎的 屍體，只要想活著，總能活下去……活不下去的都死了。”

老巫說得理所當然，雨來聽得毛骨悚然。

仿佛是為了驗證老巫的話，隔壁的前美女城主不知道從哪兒逮住一條手臂粗的蟒蛇，尖利的指甲掐斷蛇頭，開始吸噬蛇血。

“看看吧，我的小鄰居開始用餐了，我也餓了，少年人……”

雨來驚得後退三步，眼前的老妖怪不會是想拿他果腹吧，豁出去被神殿的人發現，他也得激發神杖弄死這老家夥。

“憑你還吃不掉我，如果你沒想跟那個該死的白袍祭司一樣……就當今日從沒見過我，否則我不介意幹掉你。”

“嘖嘖，少年人，你很坦率，但太沈不住氣了，記住，想要跟赤焰人鬥，要講究計謀。”

“多謝敬告，我很快就會離開落雪城，再不跟這裏的的人打交道，他們是好是歹，都跟我沒有關系。”

雨來頓了頓，看一眼身後的黑袍人，打從穆巫開口，他就像雕塑一樣一聲不吭，紋絲不動，要不是還喘著氣，雨來都懷疑他已經是具屍體了。

“這個黑大個，看樣子是赤焰人，他為什麽聽你的？你都深陷囹圄自身難保了？”

“很簡單，他中了我的詛咒，失去了自己的神智，只要我催動咒術，他就只能按照我的指令乖乖做事。”穆巫說得清淡，雨來聽得悚然。

“既然已經掌控了他，幹嘛不讓他幫你逃出去？”躲在這兒跟耗子玩躲貓貓很有趣？

“被你鬥敗的那個白袍老巫，他用蠻術鎖定了這裏，我只要離開，他就能察覺，我逃不掉的，但兩天前情況發生了變化，他設下的法罩失靈了……”

換句話說，穆巫自由了，他現在可以隨時離開落雪城。

“這麽說我算是幫了你，老頭，你連赤焰人的大祭司都鬥不過，被他困在這裏不人不鬼，而我能鬥敗大祭司，手段顯然在他之上，你活了這麽大年紀，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肯定懂得，跟我作對，對我不利，都是不明智的。”

“所以，我希望你跟我聯手——”穆巫無聲詭笑，“放眼蠻荒，赤焰人無處不在，用不了多久，蠻荒就不屬於萬千蠻部了，那時候，你能殺死一個白袍祭司，能殺死一百個麽？”

“車到山前必有路，走一步看一步吧，做人想太多，容易抑郁。”雨來不聽穆巫忽悠，不管他打著什麽鬼主意，他不咬勾，看他能出什麽幺蛾子。

他看了看隔壁的淒慘女囚，突然福至心靈：“這個女人能活到現在，跟你脫不開關系吧？你想幹什麽，趕走赤焰人占據這座城池？胃口太大小心消化不了。”

穆巫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，沒料到雨來這麽犀利，短短時間就看破這麽重要的事情，他收斂神色，瞇著眼看向雨來：“少年人，你很聰明，能告訴你部落長輩的名字麽？”

蠻荒還沒有師徒傳承的習慣，幾乎都是部落之間長輩傳授給下一輩，在穆巫的印象中，雨蠻這些年隨著蠻荒大旱，地位越來越落魄，甚至被一些稀奇古怪的陰鷙蠻部壓住，日子過得不順暢。

雨來兩世為人，當然不會傻到曝出“遠崖”的名字，凝神盯著眼前的老巫，嗤笑一聲：“如果你沒什麽要緊事，我要離開了，憑你能被赤焰祭司困在此地的本事，也擋不住我。”

穆巫默然。

雨來轉身就走，還沒走出兩步，身後的老狐貍按捺不住開口了：“年輕人，你坑害赤焰大祭司的事情瞞不了多久，到時候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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